【直击3·15】为除虚假医疗广告，他们把鸟笼送给了国家工商总局

来源：南方周末发布日期：2016/3/16 9:09:15

图为2016年3月14日上午，张翼辰（左）和穆云辉（右）在国家工商行政总局门口

把虚假广告关进笼子里

今年年初，百度公司将“血友病吧”卖给企业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度这个搜索引擎 “中国帝王”，被逼到了人人喊打的尴尬境地。

一年一度的3·15消费者权益日来临之际，代表数千网友建议的7名罕见病患代表来到国家工商总局门口，集体上交了一封联名信，提着鸟笼，希望将“网络虚假广告关进笼子里。”

“借3.15维护广大人民的医疗权益，也在两会期间可以让有关部门听到我们的声音，”此次上访的主要负责人雷闯说道，他们特意选在3.15消费者权益日的前一天发起上访、递交举报材料和建议。

前来的7位代表分别来自全国各地不同的公益机构：亿友公益负责人雷闯、北京市瓷娃娃罕见病关爱中心的高级项目主管周爽、项目助理穆云辉、北京正宇粘多糖罕见病关爱中心的项目主管张翼辰、一名血小板病友和两名公益志愿者。

3月14日上午10.30，他们在中国工商行政管理总局门口打响了公益行动的“第一枪”。

与以往那些在政府门口拉横幅、举牌匾的游行者和上访者不同的是，没有浩浩荡荡的示威队伍，没有振聋发聩的口号、没有进行事先踩点的计划，他们得“低调”得多。唯一算得上“高调”和引起回头率的是他们为此次上访准备的特殊礼物：一个价值50元的鸟笼和一张木质卡片。

身高不足1.4米的张翼辰是黏多糖贮积症患者。她拎着鸟笼，笼里放着一张卡片，“虚假广告”四个字赫然在目。跟在她身边的是同样身高不足1.4米的穆云辉，他手里也拿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把虚假广告关进笼子里”。

“这次的创意主要来自于现在的流行语，把XXX关在笼子里，我就萌生了把虚假广告关进鸟笼的想法。”送鸟笼的主意来自雷闯，这位浙大毕业的慢性乙肝病毒携带者曾经因为各种公益活动活跃在新闻报道和人们的视野中。

他聪明，胆子大，主意多。曾经送过皮球给政府，想暗讽他们把责任推来推去；曾经送过鸭梨给政府，希望给政府多些压力和工作的动力......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收了”，但有一次在深圳送给相关部门鸭梨的时候被拒绝了。

7个人在工商管理总局对面超市集合后就径直穿过马路，来到了正门旁边的传达室登记上访。一个过马路的时间，引起旁边公交站台旁路人的驻足观望，不过，“没有人上来问这个活动是干什么的，”张翼辰说。

他们的目的直截了当，采取和政府相关部门直接沟通的方式。张翼辰觉得，有什么问题就和什么部门沟通，“没必要那么高调”。

上午进行得比较顺利。雷闯填表登记后，一行7个人被人领进了“信访局”的办公室，接待他们的是一位信访处负责人。他们很直接地送上鸟笼，没有过多解释，负责人就收下了。

图为2016年3月14日早上在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信访办公室

整个对话大概持续了半个小时。

“和我们沟通的人有点尴尬，他一直保持严肃的表情，”据张翼辰回忆，“没说太多话”。

给穆云辉留下最深印象的是那句，“建议受害者去诉讼，那些医院才是根源。”

和这两个第一次参加这种上访的参与者不同，经验丰富的雷闯觉得信访接待者的态度好太多，“还给我们电脑打了有关百度虚假广告建议的文档”，据他所说，他还挺耐心地听他们解释此次上访的来龙去脉，“并没有觉得我们的到来是不怀好意。”

谈话的人送他们下了楼，让他们下午2.00再过来。

他们中午在附近吃了点东西，因另外3个人下午临时安排，再次回到传达室的只有雷闯、穆云辉、周爽、张翼辰四个人。

依照惯例，还得再填一次登记表格。

图为张翼辰于2016年3月14日下午在国家工商管理行政总局传达室填的登记表。

填完表格后的那一小时，雷闯如坐针毯，他怕以前的那些失败经历会再次上演。雷闯有过被类似部门忽悠的经历，“那些部门把你的建议信扔到垃圾桶是常有的事儿。”

60分钟的等待时间，20平方米的传达室里陆续来过几个人，有一个40多岁的妇女对着传达室的那道玻璃窗猛烈敲打，整个房间都是撕心裂肺地吼叫声，快地急促地吐字，听不清她的话。最后无果，愤愤然离开了。

下午3.30，进来一个工作人员从透明玻璃窗口递出一张信封，雷闯冲上去第一个上去打开了信封。

“终于拿到了”，在将近一小时的等待后，3月14日下午3.30，29岁的雷闯和其他3名志愿者在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的传达室里拿到了来自信访部门的告知书。告知书表示，将会把他们的举报材料转至北京市工商局，关于《加强百度推广等互联网医疗广告监管的建议》将转至相关业务部门进行研究。

图为2016年3月14日下午3.30在传达室收到的官方告知书

“我对这次官方回复的速度还是比较满意的，”雷闯说，除了之前2013年在国家卫计委那次“徒步上访”（上午就当场解决），这算是回复告知书最快的一次。

此前为了了解北京等地工商部门查处互联网虚假广告的情况，雷闯申请了各市级工商行政管理局关于“2015年度，立案查处的利用互联网络发布虚假医疗、药品广告全部处罚通知书（副本）”的政府信息公开申请。

在互联网虚假医疗广告满屏飞的今天，他收到的申请回复的结果是，北京市工商行政管理局、沈阳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在2015年度仅查处一起互联网虚假医疗广告，杭州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兰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济南市工商行政管理局、昆明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在2015年没有涉及互联网虚假医疗广告的处罚。

这次从拿到告知书到处理，需要多久时间，没有人知道，不过他有耐心，“慢慢等，我们要最终处理结果。”

1678人控诉的建议信

这份《关于加强百度推广等互联网医疗广告监管的建议》中提出的措施性建议共1041个字，主要有以下几个目标：希望工商部门能重点整治目前民怨集中的竞价排名医疗广告，特别是对百度等互联网巨头处以重罚；付费搜索广告应能显著识别，不能用“推广”代替“广告”，且只能在网页右侧显示；保护公民隐私，广告经营者、广告发布者禁止跟踪Cookie发布谓“精准”广告。

雷闯认为设立奖励机制，鼓励公民或其他组织举报互联网违法广告，可以相当程度上减轻国家有关部门的监管负担。

起草这封信的包括广州市越秀区益友爱肝公益发展中心、北京瓷娃娃罕见病关爱中心、北京爱力重症肌无力罕见病关爱中心、北京正宇粘多糖罕见病关爱中心等在内的6家公益性机构，从年前开始，多次修改后成形。

记者看到的建议信中还附带了1678人举报百度公司的控诉理由，不乏轻信百度上当受骗的患者、在医院工作的医务人员和公益志愿者。

其中一名北京协和医院的医生控诉百度的理是，“医倒与导医有本质区别，百度搜索已经从原先的提供知识转到牟利，让病人上当受骗，必须悬崖勒马！”

作为中国目前最大的搜索引擎公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百度因为发布虚假医疗广告被控诉了。今年1月的百度贴吧“卖吧”事件是此次上访的导火索。雷闯参与了那次控诉活动，张翼辰当时只留在办公室里写了两封关于控诉活动的邮件。

1月中旬，广东省血友病管理中心、河南血友之家、盐城爱因子罕见病关爱中心、广州市越秀区益友爱肝公益发展中心、亿友公益等36家公益组织联名向北京市工商局举报百度公司利用竞价排名等推广方式,发布大量涉嫌虚假医疗广告,要求工商部门全面调查百度公司涉嫌违反“广告法”，发布未经审查的医疗广告、发布虚假医疗医药广告的行为。

之后，他们电话联系过百度公司的负责人，并没有得到实质性回复和承诺。“我们没有看到百度采取有效的措施，所以就想通过国家工商局来进一步解决这个事情。”

互联网上虚假医疗广告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发布虚假广告的网站不止百度一家，至于这次为什么又是针对百度，雷闯解释道，并非只指百度，而是以百度为首的互联网整个行业，它是最大的搜索引擎公司，应该承担起社会责任。

2006年国家颁发了《医疗广告管理办法》对医疗广告进行监管。文件规定“医疗机构发布医疗广告，应当在发布前申请医疗广告审查。未取得《医疗广告审查证明》，不得发布医疗广告”，“非医疗机构不得发布医疗广告，医疗机构不得以内部科室名义发布医疗广告”，“发布医疗广告应当标注医疗机构第一名称和《医疗广告审查证明》文号”。

但现实的情况是所有的互联网医疗广告（特别是百度的竞价排名）均未按照此规定执行。

“我不反对做医疗广告，也不反对在互联网上做医疗广告，但是要合法合规，”雷闯认为，百度应该接受有资质的医院提交的正规广告申请。

除此之外，要把医疗审查证明公开，“我觉得这是问题最要害的一点，”他解释，“不是法律空白，而是不执行。”

图为7名代表递交的《关于加强百度推广等互联网医疗广告监管的建议》信

相关资料显示，在美国，如果一个网站想要在线上销售药品和在Google投放广告,那它必须找美国国家药房委员会协会(NABP)拿到一个证书，同时连接美国FDA的数据库,前者确保了它的经营资质,后者确保了不会出现违禁品。简而言之,Google并不会去大费周章地审核每一个医疗广告客户是不是骗子，它只认NABP和FDA的认证，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出了问题，那也是NABP和FDA的责任,边界明确。

也就是说，他认为百度合作的医院应该公开医疗审查证明，所有医院信息必须公开透明。

张翼辰对于这种不透明的危害深有体会。

1993年出生，1997年10月在北京协和医院被确诊为黏多糖贮积症Ⅰ型，这种罕见病每年的治疗费用平均是20 万美元，像她这种体重，每个月需要花费20万人民币，并且需要终身用药。以她的家庭经济状况，承担不起这样高额的治疗费用。

到目前，国内也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案和手段。依照她的说法，之所以抗议百度，是因为虽然百度没有直接发布有特效药，但是百度网页上发布的有关私人医院的关于干细胞移植治疗法却让不少人上了当。后来她再次去协和医院咨询，协和医生说，干细胞移植疗法在国内基本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然而还有很多病友相信了百度上的虚假广告，不仅浪费了时间和金钱，“而且也延误了最佳的确诊和治疗期。”

雷闯们知道，最终推动国家出台相关政策与执行长路漫漫，“我们做这种政策呼吁倡导不可能一下子让它改变。”2007年雷闯开始做乙肝相关政策的呼吁，“用了四年的时间，好像才看到一点效果，”在2011年的时候国家才出台相关政策规定入学不准查乙肝项目。

“我们这次来也相当于是摸底，”张翼辰既兴奋又紧张。她也不太清楚这个建议信具体还应该交给哪个部门更有效，笑着说，“明天还准备去网信办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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